emsp;徐行道:“不甘吗?至今仍是不甘,但不甘之后是什么?报仇,不顾一切去报仇,报完仇了这不甘就会消失么,还是会一直存在到一切尽头?到底……有尽头吗?”
寻舟道:“师尊,你太累了。”
“我不累。我只是越来越不解了。明白自己要做什么,却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,说什么‘不要违背自己的心’……我的心究竟在想什么?”
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,却越想越胡涂了,徐行说着,竟觉得有些好笑,她短暂地闭了闭眼,再开口时,话中已带笑意:“我从前常常大言不惭地跟别人讲一些话,还当真教起别人道理来。师尊要教我剑,我说,我生来便是高楼!所以不必学,结果一没了火龙令,就在练武场被打到做狗爬。教绫春和丹秋这些那些,勇气啊智慧啊要冷静啊轮番说着,结果真到自己身上只会大喊大叫什么‘还我’!完全傻了。寻舟,你说我到底都在干什么啊?”
面前寻舟的面孔模糊,他似在说什么,但徐行听不大清楚,她并非想要谁的回答,连她自己都难以解答的问题,他人要怎样才能说出答案?
天边有隆隆闷雷声滚动,窗外的天愈发灰沉下来,风雨欲来,狂风将殿旁飞扬着昆仑八卦旗的桅杆折断,她的面孔掩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,神情平静地令人窒息。
徐行明白自己不该再说下去,都已是过去的事,无论怎么说都只是徒增痛苦罢了。但,是你非要问的,明明她已经掩饰得足够好了,是你非要撕开……
“多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空暇去思考,所以我想到了。”徐行缓缓支起上身,道,“我只是想在天气好的下午看一会儿书,晒晒太阳,无所事事地睡着,醒来,再睡着,脑袋里只烦恼下一顿要吃什么,只要我想,就能见到想见的人,哪怕十年里有这么一天就够了。”
她的双手捧住了寻舟的脸颊,两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小小的影子,一如往日种种。
“你问我,不打算对你道歉吗?”徐行轻声道,“我为什么要道歉啊。我做错了什么吗?你那时说的每一件事,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未来……我骗你了么?我不是也在骗自己吗?我没有办法,我做不到。除了死局外有哪怕一条路,无论付出什么我都会走,可是,没有啊。怎么找都没有啊!”
平地惊雷,远方鸟群唳叫着簌簌飞走,一瞬寂然的苍白。
“我也许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。圣物能替我找回来。抱着这个自己都不明晰的想法,又莫名其妙开始肩负苍生了。哈。”徐行颇荒唐地笑了笑,看向他,不疾不徐道,“走了这么长的路,就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死讯……寻舟,你说我该如何接受才像我自己?你不是很了解我吗?说说看啊。”
她的确不想见黄时雨。没有质问的必要。还有什么好问的,难道他骗自己骗得很开心吗?见到他破烂到快要折断的身体,又能怎么办?与其说找不到方法所以不想见,更像是她也不知道再失去亲人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了,全部都是,她已经全然不明白了。
这一切,实在是太滑稽,也太狼狈了。
“……”
寻舟看着面前的脸,眼眶干涩,没有眼泪,神色平常地像是在问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,他透过这双弥漫着寒意的漆黑瞳孔,看见了一幢岌岌可危的城楼,一颗一触即溃的真心。
她快要崩塌了。不如说,这个人,站在崩塌的边沿已很久了。
他微微启唇,似想说些什么,却仿佛倏地失了声,自齿缝中逸出的只有微不可闻的吐息。
他早就知道会这样。
是否忘记一切对她才是好的,抑或像黄时雨说的,将她的记忆停留在虎丘崖为止就好了,总要留个念想,但很快,他便明了了,无论是谁,哪怕是他,想这些都是徒劳的。
他早就想到了,但那又如何,无论怎样,徐行都会在她选择的道路上前进,无人能阻止,她会亲手一点点掐灭自己的侥幸,取回所有,直到再次面对那不可避的痛苦,她向来如此,这是既定的结果,但并非结局。
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过长久,又或是神情实在太过难看,徐行卸了力,指腹在他眼下蹭了蹭,一副有些无奈的模样,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地笑嘻嘻道:“不是你说要谈一谈么,怎么吓成这样。”
“忘了吧,我只是说说而已。别放心上。我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。如今时局的关键,在无极宗的一字图上,不论是我们,还是穹苍,落子处都会围绕着它。过几日,要启程去一趟无极宗了,事先找林朗逸要两个通行玉牌吧。”徐行顿了顿,又道,“我并非责怪你,换命一术本就诡异残虐,论理论情,我都欠你太多。你听不得‘欠’这个字,我不说便是,待到……”
寻舟道:“信。”
徐行蹙眉道:“嗯?你说什么?”
“那封信。黄时雨一直在找的,战场上寄给亭画的那封信,装在点心盒里,那时,她的属下说,亭画应是看完了那封信,才走出了军营。”寻舟的声音是镇定的,“是谁寄的信,信里写了什么,师尊,你不想看么,亭画留下的信?”
“……”什么信?点心盒?战时能通过那东西来传信的,除了白族就是黄族两族之妖,是谁,叛徒么?徐行眼前倏地出现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,一时竟无头绪,沉吟道,“留下的信……以师姐的谨慎性子,即便无法预见自己的死亡,也会留下一封信以防不测,她很聪明,定然会想到一些我想不到的事。就算只是猜想,也很有用,若是找到,或有新的情报……”
“不是情报。”寻舟打断她,平淡道,“师尊,你想看么。就算里面什么情报都没有,就算只是一个字,你还是想看吗?”
“…………”
又是连绵的闷雷声,和着大雨席卷了整片昏黑的天际,徐行很短促地吸了一口气,似想维持自己面上的神情,然而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吞下,她的眼眶就红了。
看不见彼此的神色,寻舟朝她张开双臂,两人密不可分地拥抱着,宛如缠绕的两尾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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