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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因病重疏淡了几分,她眼睫倒是一如既往的黑而长,鸦羽似的。

  她死前似乎极为平静,脸上毫无痛苦与留恋之色,甚至看着看着,让人冒出了一种她是拥抱着死亡离去的错觉。

  卫檀生脱了鞋,在她身旁静静地躺了下来,伸出手慢慢地梳拢她的发丝,一如往常。

  在她生前那段日子里,他躲了出去,不敢看她一眼,不敢与她同床共枕,如今却一点儿都不怕了。

  他细致地耐心地看着她,看着少女每一寸的肌肤,每一根发丝。

  她散乱的发髻终于支撑不住,彻底散落开,那根挽发的云纹玉簪,“啪嗒”落在地上,霎时碎成了两截。

  他弯腰拾起云纹发簪,攥在手中。

  破碎的玉簪刺破了手掌,血流得更多,他想摸摸她的发顶,但又担心血会弄污了她的发。她喜净,在她怀孕时,不方便弯腰洗头,都是他握着她的发丝,帮她慢慢地洗干净。

  恍惚中,他又生出一种错觉,她当真离开他了吗?

  瞥见自己腕上的佛珠,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,忙下床取了笔墨,捋起了她的衣袖。

  笔尖落在她肌肤上,从指尖起,字迹飘逸俊秀,流畅蕴藉,如飞仙环绕飞舞。

  五根手指细细地写满了,又顺着手腕往上继续写,又如金色的流云横卧,将她五指、手掌、小臂都写满了经文。

  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,则见如来……”

  据说,平日里持诵《金刚经》能解百病。

  他手腕一抖,晕出了金色的墨渍,忙又伸出衣袖,揩干净了,继续往下写。

  那俊丽的金色的经文,看起来好像真的有佛法加持。

  随着笔势往上走,她身上裙裳渐褪,他眼睫低垂,凝神运笔,将经文书满了她全身,再弃了笔,耐心地等待她苏醒。

  窗外一阵夜风吹来,她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
  无法言喻的欢喜将他吞没,他几乎狂喜地跳起来,抱紧了她,睁大了绀青的眼,想要看个清楚。

  但风停歇了,她鸦羽样的眼睫颤了一下,又落于了平静,她又死在了他怀里。

  手掌中传来的刺痛,终于将他的神魂与理智唤醒。

  他伸出手,看了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,看了眼掌中破碎的玉簪,想要尽量把它们拼接完整,再重新为她戴上。

  但不论他怎么拼,那玉簪就是拼不上,一时间,他对着自己手掌,蓦地生出一阵厌恶感,不仅仅厌恶双手,也厌恶他的跛足。

  双手和双足似乎脱离了他的身体,生出了人脸,在扭曲着神情嘲笑着他。

  他顿了一顿,摸出自己那把银色的匕首。

  刀尖深深地刺入掌心,贯穿了整只手掌。

  疼痛终于使他再度清醒了过来。他拔出匕首,又搂紧了她,附上唇去亲吻她,撬开她冰冷的唇齿,想要将自己的温度和生气渡入她口中。

  但她还是没任何反应,他收回身子,终于颓然放弃了。

  但很快,他又突然发现,她躺得姿势似乎歪了点,那样睡不太舒服。她怀孕时,睡得一直不太安稳。她这样睡,明日起来脖子一定会疼。

  他伸出手想帮她调整姿势,但指尖触及她肌肤,却冷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,那冷意一直延伸到心脏肺腑,好像叫心都紧紧地皱缩成了一团。

  他想搬动她往里一些,像以前一样,他怀抱着她入睡。

  她毫无所觉地任由他摆弄,枯梅似的四肢绵软无力地垂下来。他跪在床上抱她往床里面搬的时候,少女脚踝上的裙摆滑落,露出一截白色的袜和一抹杏色。

  他低下头来,就瞧见她脚踝上紧紧地绑着条杏色的发带,绑得紧紧的,似乎从来没解开过,至死都没解开过。

  他愣了一下,摸上那发带,蓦然间,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。

  青年颤抖着手,搂着她发顶,将她整个纳入自己怀抱,整个人都蜷缩在床上,眼泪尽数落入了她脖颈中,一声接一声地呢喃着,“翠翠。”

  “翠翠。”

  青年呜咽着,整个人都在发抖。

  但怀中的少女却沉默,没有丝毫的反应。

  他箍紧了她,想蹭蹭她的额头。

  “翠翠。”

  他又哭又笑,咬着牙,像在吞咽着什么,四肢都在抖,眼泪霎时打湿了她的衣襟,哽咽声像在悲鸣。

  她离开他了。

  他从来没有这么鲜明的感受。

  她等了他两次,终于离开他了。

  烟花再度砰砰绽开。

  将下颌磕在她发顶上,青年嗫嚅着唇瓣,缓缓地闭上了眼,搂着她一同入睡。

  风雪长夜漫漫,他搂紧了她,便不再冷了。

  没人想到他会对她用情如此至深。

  卫杨氏、孙氏,甚至吴冯氏和吴怀翡也没想到,他会躺在床上,静静地搂着她一夜。

  还是府中的小丫鬟夜半发现了蹊跷,瞧见他面色苍白,手上的血流满了一身,尖叫着及时找来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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