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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不知道为什么,她其实……不太愿意让卫檀生看见。

  镜子里的人,已经不能称为人,更像是鬼,套着人皮的悠悠荡荡的鬼。

  要是像之前那两次,干净利落地死去倒还好,像现在这样,吊着一口气,就是死不了,未免太过折磨人。

  吹熄了灯,惜翠仍旧觉得冷,寒意深入骨髓中,屋里烧了炭,室内温暖如春,她一人盖了两床棉被,却怎么也捂不热,手脚都是冷的,惜翠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。

  生病的时候,她又格外地想她家太后了,想到小时候,她感冒又吞不下胶囊,水咳出来了一身,她家太后一边骂她又一边教她怎么喝,喝完了给她盖好被子,说着闷头捂一觉就没事了。

  她有些委屈,想快点回家。

  半夜,惜翠又觉得热,在一阵冷热交替中,醒来后,又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
  他每日都去空山寺,冬日的寒夜,冷得彻骨,他顶着山风和冷雪,去寺里上香,一遍遍地恳求佛陀。

  那无数佛幢被山风吹得来回飘荡,佛幢下的如意珠当啷得响,佛前,他为她供养的长命灯,在湿冷的地板上映出昏黄的一团光。

  他腕上的佛珠,也倒映着一线的灯焰,生与死在殿中交错。

  下山的时候,卫檀生正好碰上了纪康平。

  纪康平春闱考中后,一直待在家里等着授职,在家中无事,他平日里便常常与同年出去宴饮,拉扯拉扯关系人脉,到新春的时候,各色的拜帖下得更多,人际走动得更加频繁。

  因为惜翠病重的缘故,他已经推脱了大半。

  这回碰上卫檀生,是请他一起去见吏部一位官员,此事事关前程,他推脱不得,一人去又未免有些忐忑,他这位表弟在京中享有盛名,若有他作陪自然再好不过。

  更何况,如今惜翠重病在身,纪康平也希望他能多出来走走,且散散心。

  面前的青年略一思索,便含笑着点头,答应了下来,“好。”

  纪康平松了口气,想到惜翠,又看了一眼他面色。

  他今日穿着件玉色的衣袍,石青色的鹤氅,脑后绑着杏色莲花暗纹发带,手腕上戴着串莹白色的佛珠,单站在那儿,便是宝蕴光含,风流蕴藉。

  无怪乎,京中人都称呼他为小菩萨。

  而如今,他如玉的脸上依旧如菩提萨埵像一般温顺和煦,似乎弟妹的重病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,他看上去依旧疏朗沉静。

  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,或许檀奴与弟妹间夫妻情分本就淡薄一些,纪康平心下轻叹。

  酒宴中,觥筹交错,灯影摇落。

  主人请了乐伎与舞姬来助兴,笙箫阵阵,那场中的舞姬随之旋身摆腰,雪足踏出舞步,细软的腰肢摇晃,裙裳划出柔美而有力的弧线,纤细的脚踝上,丰润的手臂上,各色的铃铛和钗环叮当响,似乎下一秒就要伴着幽香坠入杯中。

  卫檀生端坐着,看着裙裳、灯影与金铃摇动,也能微笑着附和两句。

  一曲舞毕,舞姬面上微红,汗水顺着白皙的脸往下落。

  望着她健康丰润的四肢,他忽而又想到了躺在床上的她,想到了他临走前看到那一眼,她被褥中垂落出的手臂,像半截枯梅,死气沉沉。

  青年蓦地捏紧了酒杯,心中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瞬,泛起一阵刀割似地疼痛,疼得他指尖一直在颤。

  舞乐无疑是美的,比她美多了。

  看着她病重的模样,他第一次畏惧死亡,如此贪恋生机。

  窗外又飘起了雪,室内的灯光漏出了些许,映照着如絮的白雪在黑夜中旋转腾飞。

  烟花“砰”地照亮了夜空,落下无数星子。

  可是看着眼前的声色犬马,皮肉白骨,他突然很想回去,回去轻嗅她发间苦涩的药味儿,那些尘世的美,那些鲜活都不如她。

  青年眼睫茫然地眨了眨,心中像是缺了块什么,风一吹都在生生地疼。

  猛然间,他突然明白过来,他畏惧的从来不是她,厌弃的也不是她苟延残喘着的模样。

  毕竟,他何曾惧怕过死亡本身,他曾经日日夜夜修持白骨观,对着尸身观想修行。

  他害怕的只是她会死。

  只要一想到她会死,她会离开他,他便再也无法忍受继续待在那儿。

  他厌弃的是,束手无措,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却毫无办法的自己。

  一瞬间,他想要回去,立即赶回去。

  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,喧闹的宴席上突然匆匆赶来一个小厮,他目光急急地扫了一圈,落在了他与纪康平身上,忙躬身行礼。

  “郎君,”小厮附在他耳畔,轻声说,“府里来消息了,娘子快不行了。“

  =

  她快死了。

  惜翠昏沉地想。

  她见到了妙有、见到了吴氏夫妻俩,见到了吴怀翡、见到了卫杨氏和卫宗林、见到了孙氏黄氏、喜儿和书桃,却唯独没有看到卫檀生那小变态。

  她听到卫杨氏在催促,有丫鬟慌忙回答,“已经去请郎君了”

  接下来的,惜翠也听不清楚了,她好像看见了系统那团白光,看到了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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