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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是一点瘦肉粥而已。
住院那几天,她喜悦于他能吃下东西,还煮过鸡汤、馄饨、炖牛肉。郑淮明为了让他安心,甚至吃下不只一碗,不知道夜里一个人该是何等的辛苦……
好不容易停下来,方宜接了温水给他漱口,又小跑着去找药。
视线里女孩急得拖鞋都只穿了一只,入口的水是那样温暖,郑淮明咽下一口,只觉身体里的疼痛也没有多难熬了……
回到床上,他侧身将她搂进怀里,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,仿佛永远都不愿松开。
方宜能感觉到那股力量,被熟悉的气息所包裹,轻轻牵住郑淮明的手,安心地睡着。
第二天中午,她就接到了柴惠大学同学的消息。
当年郑泽在海城人民医院有过断断续续的住院记录,医院和海城一中距离不到十公里,这也和郑淮明遗书中所写的“午休骑车去送饭”相符。
郑国廷和叶婉仪都已经离世了,也没有什么相熟的亲戚,医生和护士阅人无数,不可能还记得十三年前的病人。
方宜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当时同病房住院的人身上,但当时小地方医疗系统不正规,更没有联网,她等了两天,收到两张残破泛黄的住院记录卡。
海城人民医院410病房,六张床位。
那一年,人人家中还有固定电话,如今多数拆除了。方宜一个、一个打过去,六个里有四个是空号,只有一个名为李桂兰的阿婆,电话里发出“嘟嘟嘟”的待接听声。
柴惠同学说:“我这边看到,这位李阿婆上个月还在县医院有过挂号记录,人应该还在海城。她现在的信息按规定我不能透露给你,但是……”
住院记录卡上模糊写着一个老小区的地址。
方宜盯着那串歪歪扭扭的字,心脏突突直跳,冥冥之中,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。
距离除夕只有两天了,可她想起那晚郑淮明脆弱痛苦的神情,还是片刻都无法安下心。他惯是表面云淡风轻,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从未好受……
连续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,方宜实在按捺不住,以工作为由拜托沈望帮忙扯谎,当即订了一张去海城的高铁票。
傍晚时分,她拎着一袋水果、一箱牛奶,站在了那扇破旧的绿色防盗门前。
楼道散发着潮湿闭塞的味道,门边生锈的牛奶箱半敞着。
方宜深呼吸,抬手敲了敲门。
——里面没有动静。
等了几分钟,她不死心地又敲了两下。
死寂般的时间里,方宜知道自己此举太冒失了,简直是荒唐。
可就在她心灰意冷时,“吧嗒”一声,里层的木门被缓缓拉开,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。
隔着防盗门,李桂兰打量:“小姑娘……你找谁?”
方宜赶紧简要说明了来意,并掏出身份证、工作证,以及和郑淮明的合照给她看。
那张手机里的合照递到眼前,意料之外的,李桂兰满是皱纹的脸上褪去警惕,浮现出一丝惊讶。她抬头瞧了瞧方宜,又看看照片里的女孩。
李桂兰眯起眼睛,努力回忆:“这个小伙子有个弟弟,当时和我住一个屋,他还经常帮我忙,特别勤快,叫……叫……”
“叫郑淮明。”方宜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,“他弟弟叫郑泽,是不是?”
李桂兰打开防盗门,将她迎进了屋里。
这是一间独居老人的房子,灯光昏暗中,鞋柜上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,用细绳捆了几叠纸壳。沙发旁摆着一尊遗像,下面供着些苹果和香蕉。
或许是很久没人和她讲话了,一提到过去,李桂兰不着边际地回忆起来。
从当年跟丈夫迁来海城生活,到儿子失业,她五十多岁去当清洁工,却被老板压榨,劳累到犯了心脏病住院……
方宜耐心听着她的诉说,恰到好处地问道:“当时,隔壁床那个男孩子,他哥哥是不是每天中午都会来医院送饭?那他母亲呢?”
“哎呀——他妈妈本来有个工作,后来好像去超市还是什么地方做零工了,三班倒,又要工作,又要来医院……累啊,累了脾气就不好。”
时隔这么多年,可有些画面李桂兰还历历在目:“有一次他儿子送饭过来的时候把汤颠洒了,她过去就朝脸上扇了一巴掌……”
“她经常骂呀,一点小事没做好,还上手打,那小伙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。要我说这孩子已经够孝顺的了,一边上学一边上医院,有几个能这样的?我们这些当奶奶的都看不下去……”李桂兰皱眉,“他爹……我没见过两回,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,每次回来都为钱吵架,摔摔打打的。”
窗外零下飘着雪,屋里昏黑潮湿。
李桂兰沙哑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,方宜呆呆地听着,从血液到骨髓,冷得整个人直发抖。
按照郑淮明遗书里描述的,郑国廷是个深沉慈爱的父亲,顶着压力忙碌奔波,却不失对妻儿的关照。叶婉仪慈爱贤惠,一心扑在照顾儿子身上,为家庭操劳。
他笔下是一个遭遇不幸却温情的小家。
然而,现实却与之大相径庭。
“哎,手心手背都是肉啊,可他妈对小儿子就特别上心。”李桂兰絮絮叨叨道,“所以当时我们好几个老太婆都猜,这大儿子说不定是抱来借运的……”